传奇世家〖1〗
我和那个奇怪男子的头一次会面在一个午后。那天的空气湿黏又闷热，像快被蒸干的粥汁一样黏在人身上，叫人只想懒散地躲在阴凉处。我错过了一班车，匆忙赶到那家咖啡馆时他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正盯着对面留给我的空椅子发呆。见我来了，他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站起身僵硬地把手伸过来：“埃里克.穆尔海姆。”
我莫名的迟疑了一会儿才回应他我的名字。他的手冰凉还有点汗湿，手指细长苍白，蠕动起来像是失明的软体动物。我保持着最礼貌的笑容，看着他几乎是如释重负地把手抽了回去，尽量不流露出任何感情倾向。
从一开始他的出现就让我感到不安，但我却指不出他的异常何在。不是他那覆盖住半张脸的冰冷面具，它和那裸露的另外半边脸一样面无表情；也不是他那奇怪的掩在面具后的淡蓝色眼珠，那颜色活像脏了的冰；更不是他在面具边缘神经质般抽搐的嘴角；亦不是他若有所思时在桌子边缘以规律节奏轻敲的活似苍白爬行动物的枯瘦手指。这一切反而构成了一种怪异的平衡；我甚无法从他身上移开眼来。
这位穆尔海姆先生执意为我付账，我只好点了一杯最普通不过的清咖，装作一副客气的样子，实际上我什也咽不下去。
”谢谢您。”我把一缕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撩到耳后。
“因为这个故事很长，我想留到以后同您在我的公寓讲。”他像是在梦呓。暗黄的灯光反而衬得他愈发憔悴，他整洁而刻意的装束与杂乱的咖啡馆格格不入，就像是黑白老相片里的人物被抠下来生硬地拼贴在现代街景上…
我装作一副感兴趣的样子，很没底气地打着趣，话一出口我就开始后悔可能会冒犯他，”明智的选择。山德鲁佐在讲她那要持续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时也不会比您更谨慎了。“正好结束这次尴尬的会面。
“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谨慎的人..”他苦笑,“但我现在唯一的倾诉对象就是您啦。我可以说是不得已才来寻求帮助的…真的很抱歉。”
“不打紧。那我就不占用您的私人时间了，"我顺势准备把摊开的笔记本收起来，突然么冰凉的东西触碰到了我，吓得我反手立马把它抓住，一看是他的手。
他那只淡蓝色的眼珠很奇怪地盯着我，在那漫长的几秒内我们都保持着这种半站起半扯着对方手的尴尬动作。
“啊，我突然想起来了，不占用您太长时间，您正好让我想起了一个人，虽然我与他并不熟识，但他确和我想要介绍的那人相关…您先坐下吧，也犯不着做记录，只是一番前言不搭后语的胡话罢了。”他用两根细长的手指拎起一把茶匙，把它放进自己的杯子里，搅了搅又拿了出来。
“看这棕色的液体在那银色的边缘积累却又汇不成足以滴下来的水滴。我们有时就像这茶匙边缘附着的水，想要逃离却只能被动等待时机到来,殊不知一切的努力都只是为了把自己送回原点罢了。”
他看也不看那杯子,把把茶匙很随意地扔了进去，也不在意是否有咖啡溅出来。
他带我去看那幢宅院。我想那应该不是他刚才提到的现在住的公寓。巴洛克式的风格，老旧，墙皮剥落，墙面上布满藤蔓，一股腐朽的气息。庭院里的绿植许久没人修剪了，肆意生长着，在人休憩的地方生根。西南角的水潭无疑会在阴雨天吞吐出雾气来，在白天里也显得阴森可怖。我甚至觉得它会时不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越是残损的东西在日光的照射下就显得越是惨淡…我在此时突然想到房子的确就是居住者内心的真实映像。
“别看这里现在破败成这样，这座宅院可真是发生过不少故事哩。”他笑着叹气，“不过那也只是过去的事了。”
太阳很大，我勉强睁开眼抬头看向屋顶。几只不明品种的鸟不知怎的受了惊，扑腾着翅膀飞走了。这里又回归一片寂静。
“这里曾经的主人叫埃利克，一位…可以说是葛朗台式的人物。很难想象这干瘪得像李子干的家伙身上曾经有多少传奇故事…啊，我又说到哪里去啦。”他与我穿行在勉强算得上是楼梯的烂木板上时补充道。
“ 三层楼，一楼是会客大厅，二楼有七个套间，三楼是储物层和音乐室，甚至还有阁楼与地下酷刑室之类的玩意。这房子就像个活物，我甚至觉得埃利克现在就通过那些机关的运作活在我们的呼吸里…埃利克最喜欢在这摇摇欲坠的房子里变本加厉地摆设些没用的陈设。有时候连我都会迷路。他的房间在最里头，阴森森的，对，怎么说来着？就像是恶龙的藏珍阁。他也的确有点，我该怎样形容呢，就叫做收藏癖吧，被他容许住在这里的人必须与他同名…这样说虽然有点冒犯的意味，但我也只能这样讲了。”
他的脚步很快，我几乎要跟不上，但在快步行走的过程中还是瞟了几眼周边的陈设。
最后他和我停留在类似于天台的地方。两张破椅摆在那儿。谁也没有想过我们就在那儿谈了起来。
